我的性命,并不属于我。
从那人为我而死之时……不,从她救了我那刻起,我的性命便已属于她了。
所以,即便是背负上毫无准备的重任,懦弱无能的我也必须承受。因为,这是她的遗愿,是她为他们所下的咒。
“好,这样便手续齐全了。”理清手上资料的工作人员对我笑笑,“很抱歉不知道您以前的称呼,但从今天起,继承了雏羽小姐本丸的您也将沿用她的名号,所以我便这样称呼您吧——雏羽小姐。”
“是……”
不在意我轻声答应后便不再言语的他继续道。
“因为是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继承本丸,想必您一定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我姑且将一些需要注意的重要事项都列在这了,详细的您可以询问此处的刀剑男子们,或是再次联系我。”
“谢谢您。”
“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他看向屋外正处于修缮状态中的残毁庭院,“虽说经历了那样一场恶战后要恢复起来不容易,但还是希望您这能早日复原。”
“承您吉言……”
“哪里哪里。那么时间也到了,我便不打搅了。祝您一切顺利,雏羽小姐。”
“谢谢。”
男人谢绝了我的远送,由一直立在门外的近侍送了出去。
他离开没多会,山姥切国广便端着饭菜出现了。
“是午饭的时间了。”
我慌忙站起,想要接过他手上的托盘,却被他轻轻躲过,只好讪讪坐下。
“对不起,每次都麻烦您。”
“没什么,照顾你是我的分内事。”
麻利地摆放着饭菜的他语气平淡,毫无起伏,完全不像前审神者还在世时一样。我记得那时的他虽然也常是一副扑克脸,但在遇到前审神者的事时却会表现出多种表情,像是变了个人般。
见他收起托盘起身要走,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那、那个——”
“什么?”
被那双蓝绿色眼眸看着的我不由紧张起来。
“我、我不会用雏羽小姐的名号的!无能的我能继承她的本丸本身便很不合理了,在此之上的东西我……我……”
“没什么,大家不会在意。”
“欸?”
面对我毫不掩饰的惊讶,山姥切国广只是垂下眼帘。
“这不过是个名号,并不是她的真名,也没什么特殊含义。既然按规定得让继任者继承,那你便接受吧。更何况,将所有东西都托付给你的便是她本人。”
“怎么这样……”
“她一开始便说过吧?自己是个我行我素的自私混蛋。”他转身离开,“你不用顾虑我们。在我看来,被束缚在此的你比我们更为不幸。”
看着抛下这么句话便翩然离去的山姥切国广,我愣了很久。
“……我没那样想。”
没错,从前审神者将失忆的我当做家人般收留在这本丸时,我便这般觉得了。不仅接纳了这样无能的我,还为了从袭击本丸的溯行军刀下救下我而死。被这样的她于临死前托付了全部灵力与本丸一众刀剑男子的我,到底有哪里能称之为不幸呢?
我拿起碗筷,默默吃着已经冷掉的饭菜,完全没注意到身旁靠近的近侍。
“这不是都冷掉了吗?让我为您换一份吧。”
“一期先生?!”
“是,您有什么吩咐吗?”
蓝发青年的温柔微笑让我很不自在。
“不……只是被吓了一跳罢了。饭菜不换也可以……不麻烦您了……”
察觉到我的无措的他往后退远了点。
“您无需如此拘谨,这些都是近侍的工作。”
工作吗……想起了山姥切国广那句“分内事”的我感觉饭菜更加难以下咽了。但话说回来,一期一振确实是本丸中少有的能以这种态度对待我的人了。
“那个……一期先生,不恨我吗?”
“恨?”一期一振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这本丸里没有会怨恨您的人,大家都明白那件事并不是您的责任。或许大家现在对您的态度还有些别扭,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迷惘罢了。”
“但就结果来说,雏羽小姐的死亡确实是我导致的。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我呢……”
“不,那位大人是以自身的意志选择了保护您。即便当时在那的不是您,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此斩钉截铁地说着的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希望您别再因此过于自责了,她定不是为了看到这番景象才救下您。请您更加……珍惜自己。”
我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应,片刻后才点头道。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非常感谢。弟弟们也很担心,望您多注意些身体。”
“是吗……”想到以前经常一起玩耍的藤四郎们,我努力地扯出了一个微笑,“替我谢谢他们,一期先生。”
他轻轻吸了下鼻子,也回给我一个微笑。
“好。”
虽说如此,但我也知道比起自己,本丸现在的氛围才是最该担心的。
前审神者将本丸托付与我,一是害怕未来的继任者会是个不知珍惜自己爱刀的恶人,一是担心有刀会接受不了自己的逝去。
比起不知底细的无名人士,与其朝夕相处的我自然会像她那般爱护他们。但第二点,却是我无能为力的。
最先消失不见的是名为鹤丸国永的太刀。
据说是前任审神者锻出的第一把太刀的他,在我之前的印象中一直是名不拘形迹的乐天派。
“说实话,我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难以接受到这地步。哎呀哎呀,直到最后都能将我吓成这样,真不愧是她。”笑着的鹤丸国永看不出悲喜,只是轻轻地晃着脑袋,“总感觉这一辈子的惊讶份量都被她挥霍光了。”
有条不紊地清算着自己的人际关系,将物品或返还或赠出的他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心里大概有数的人也不少,但只要他避开话题不说就没人拿他有办法。只有大俱利伽罗将他送给自己的宴会道具狠狠地砸回了他脸上。
而对于我,他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倒是以前审神者那样的口气教训道。
“要让她知道自己舍命救下的人会这般如丧考妣,说不定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骂人吧。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珍惜着这抢回来的命,好好地完成她的遗愿吧。”
“你……你也包含在她遗愿中……”
“……是吗。也是呢,哈哈。”
干笑了几声后,他耸耸肩。
“没事,我这约定比她早定,她那个不作数。”
见他还是要走,我不禁急了。
“你要去哪?”
鹤丸国永抖抖身上的白色和服,一头银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哪也不去。我得留在这履行约定啊。这次,定能永久沉眠吧。”
话尾刚落,他便像起风时扬起的雪屑,忽地消散了。只留下我看着原地留下的那把装饰华丽的白色太刀,久久不能言语。
此后,又有一把太刀静静地消失了。
事前没有任何迹象,所以一开始根本就没人意识到。直到遍寻不见的众人在前审神者的房间中发现他孤零零立在那的本体为止。
本应附着在上面的灵力荡然无存,而平日里最紧张他的弟弟在拾起兄长的太刀时,神色却难以置信地平静。
“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果然还是放不下吧。”轻声的抱怨满溢着无奈与宠溺,“抱歉,我想将兄长的太刀也放入主上墓中。”
众人虽面露讶色,但在一番商量后还是同意了。
不同于上次将鹤丸国永的本体入土时众多的送别人群,大家像是怕再次感染这般悲伤似的,只有几人在旁。
当压切长谷部和长曾弥虎彻小心翼翼地将前审神者的棺木抬上地面后,默念着经文的江雪左文字与数珠丸恒次停了下来。随着棺木的开启,前审神者的遗体与其中陪葬的太刀也显露出来。
受咒术保护的遗体面容如同睡着一般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爬起来大叫“我和鹤丸联合起来吓你们的”那样。
可这终究不过是我的妄想,我的恩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棺木中,永远也不可能从那里起来了。实在忍受不住的我不禁背过身去,偷偷擦拭起不断涌出的泪水。
而膝丸却抱着曾有其兄长附灵其上的太刀走了过去,单膝跪下。
“一再惊扰你真是抱歉了,看在兄长的面上就原谅我这次吧。毕竟以往我看在兄长的面上也原谅过你很多次了。”
他轻轻地将兄长的本体放在了另一把太刀相对的那侧。
“这是最后一次再见你的面容了。毕竟你这实在是太窄了,没法容纳下其他人了。放心吧,今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看了许久,久到像是要将兄长与前主的最后面容印在脑中那般,才狠狠地站了起来,离开了那里。
我看着他们合上棺盖,伴随着再次响起的经文,将棺木重新放了下去。那一铲铲填下去的土像是把我的心也给埋了下去。
“你本来也想跟她一起走吗。”
仰着头看天的他声音有几分颤抖。
“不,光有鹤丸和兄长在那她就已经够头疼了吧。要是我也加入进去,可不知该闹成怎样。”
“是吗……”
但我想跟她一起走,为什么那里面埋着的不是我。
自那之后,本丸中确如膝丸所说,再未出现类似事件了。就连先前好几把我暗自认为会追随前审神者而去的刀剑也没了动静。她的咒像是现在才开始生效一般,将“家族”维系下来了。
对审神者的工作已有所了解的我也慢慢步入正轨,一切都逐渐趋于平静。在这些经历了漫长岁月,目送了诸多生命离去的付丧神看来,人类的生命便是如此脆弱而短暂的东西吧。
她的生命更是尤为短暂。
但这可不是结束,活在我记忆中的她,活在他们记忆中的她,依旧是那个洋溢着自信笑容的活泼少女。
这里的刀剑将会越来越多吧?我能将她这个大家庭一直延续下去吗?
我终有一日也会老去,或许没等到那天便于战场上消逝。等到那时,我能笑着对她说我做到了我保护到你最重视的本丸了吗?
那时候我还会遇到那两名总是笑着的付丧神吗?
你还会笑着摸我的脑袋夸赞我吗?
啊啊,即便明天便要死去,我也只希望能埋葬在你的墓旁。
好想见你啊……
◇FIN◆